我曾经与他保持着距离,甚至不愿意将他视为邻居。因此,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的名字,也从未以任何方式称呼过他。我只知道,他的老家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,他儿子是一名转业的司机。在这个城市里,自然是得益于儿子的照顾。他给人的印象是乐观开朗,每天都面带笑容,似乎他的家总是在享受着喜事。刚搬来时,他话语频繁,但大多数人无法理解。而他,则似乎天生难以忍受寂寞,除了吃饭外几乎每天都在院子中闲逛,与谁也讲个不停。

尽管我们住在同一栋四合院内,却彼此之间交流很少。我相对比较自由,所以在他的眼中,我可能就是最好的朋友。不过,有时候,他实在太过于令人沮丧,比如当我急忙赶路时,他会站在马路口絮叨不休,让你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;有时候,当我手提沉重的米面油时,他却不介意,与你聊上几句。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交谈,而是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话,而另一个人只是配合地点头微笑。尽管如此,他显然已经感到满足了。

有一次,当他向我炫耀自己曾任村调解委员会主任时,我才明白到他的孤独。在那个小山村里,或许他经常需要调解村民间的纷争,这使得他感受到了一定的成就和价值。但是在这座城市里,由于儿子和媳妇整日忙碌,一回到家便疲惫无力,没有时间再与他分享生活的小事。

因为要赶写一篇短篇小说,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。他每天快速地在院子中转圈叫我的名字自言自语。当确认我就在室内后,大声高兴起来。而我,却因愤怒狠狠教训了他。他低下头,不吭气,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悄悄离开我的房间。临行前,又认真看了看桌上的方便面。

仅仅沉默了一天之后,他又出现在我的门口。他手拿芹菜和蒜苗坚持让我收下,并不断地说,只吃方便面怎么能活下去?人们必须吃些青菜才能让胃舒服。我有些哭笑不得,只好收下。但当埋头写作的时候,那些被冷落的蔬菜干枯了,我几乎毫无犹豫地扔进垃圾桶,但是他们却偷偷捡起干净后的部分带回家去了。

我想,这一次,他们应该不会再烦扰到我了。但没多久,他们又继续找机会闲聊。那一年夏天,他们突然宣布要回老家住几个月。我高兴握手,说了一堆安慰的话。但没几天,他们又回来了。这一次,他们没有笑脸告诉说老伴去世,没有奔放之处,只好来找儿子聊聊他们的心情。那一刻,我有些担心,因为以后他们将更加孤独。

然而没多久,我病倒了,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体验到了寒冷和孤独。或许是同病相怜,或许是心灵沟通,我们正式建立起关系。一天天下来,他们像一个尽职父亲送来的饭菜,然后盯着我慢慢咽完。这时候他们重新露出微笑,用自己的语言安慰说:人是铁饭是钢,吃完饭就有力量,可以战胜疾病。他们悉心照料,使得疾病渐渐退去,当我们一起走出房门时六十岁以上的人搀扶着我们,都喜形于色。

但时间过去半年左右,当感觉周围缺少什么东西那一刻,我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彻底消失掉。当看到他們兒子的袖口上戴著黑纱徽章,那一刻终于明白一切。那位用爱心关怀而没有得到回报的人们,无声无息地离去了。在许多孤独的日夜里,每当品味寂寞的时候,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們們來吧,這後來,再也沒有人用這麼深入的心理关怀照顾過他們們。此後,再無其他人能夠與他們們共度時光、分擔忧愁、共同欢樂、互相支持、共享快樂與悲傷般深厚的情谊,因此可以確定的是,這位老者是我生命中的最真的朋友——一個從未被替代過的人物,以至於直到現在,即使時間流逝,記憶依舊清晰可闻,這份友誼終將永遠存在於我們的心靈深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