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张宏杰
湘乡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,说是曾国藩在家读书,一篇短短的文章,朗读了多少篇还背不下来。一小偷本想等他入睡之后偷窃。可是左等右等,就是不见他睡。小偷忍无可忍,跳出来大叫:“这种笨脑袋,读什么书?”
这个笑话并非空穴来凤。曾氏一族的天资并不出色。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笨得出名,一生考了十七次秀才,一直到四十三岁,才勉强过关。
但另一方面,曾国藩又是个极为“精明”的人。
他是一个高明的军事家、战略家。太平军起,举国束手无策。只有他独僻蹊径,以超人之胆识创立湘军。在从皇帝到大臣或急于求成,或悲观绝望,满朝如无头苍蝇,纷无定计之际,曾国藩提出了“以上制下、取建瓴之势”的平定太平军战略,即“争夺武昌,再控制长江中游,再指向九江、安庆,然后攻陷天京”。事后证明,这是一个极为高明的战略,使清王朝最终取得胜利。
他非常善于审时度势。他自古功臣,如同李斯那般善于把握进退者不多。他剿灭太平军后,在大盛之中察觉大衰先机,他毅然上疏请求辞去节制四省的大权,并采取果断手段裁撤自己的权力基础——湘军。他一生出将入相,没有大的蹉跌,在传统官场上像他这样的成功者并不多见。
深通官场韬略,就像赵烈文日记中记载的一个细节:当曾国荃攻打南京未能奏效时,他回复皇帝一道辞气卑约的奏折,不愿有功,只求无过。这与李鸿章私下解释做出的种种动作形成鲜明对比,而这正是他的智慧所在。
仅此数端足以看出曾氏“精明”已臻最高层次,是非常人可比。那就是尚拙,那就是与众不同的实用性和坚持原则。他说:“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。”
能够打通科举这条路,全靠的是那种反复琢磨每个字,每个句子,不懂什么技巧,只知道踏实到底。这让他的学习方式培养出了勤奋吃苦精神。而这种学习方式虽然看起来慢,其实却是最快,因为这是扎扎实实成功,不留遗弊。
虽然考秀才考了九年,但是一旦开窍之后,就越来越顺。而那些早早进学的人,却连举人也没出来一个。他总结经验说,这得益于自己基础打得好,所以“读书立志须以困勉之功”。
在战争中,也同样如此,他不贪小利,不求奇谋,而是稳扎稳打。他说:“打仗要打个稳字。”没有一次冒险,没有一次盲目行动,每一步都算到了,都准备好了。
待人接物更是以诚为本,以拙为用。一生要求自己,“不说大话,不求虚名”,做事“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断不肯我占人的便益”。别人的伎俩和心眼,他都不怕,因为爱李就爱李,对待朋友总是不变态度,让人们感激涕零,最终成为洪杨一役中的关键人物。
当然,最有意义的是他的思维方式,那是一种扎实彻底思考使其避免了中国式思维局限和弱点。不循规矩,却轻逻辑,从量化分析事物间差异开始前行,因此建立起严密学术体系,与西方思维重逻辑、重证据相呼应达成了少有的严密程度。
每遇事件,都要从正反两方面去看,用细分方法,把正面再分两面,对负面亦然,将每一个因素研究到位,无含混地带,从而达到透彻理解。而处理完毕,还要总结经验教训,为后续作参考,这样的精明就在于这样的绞尽脑汁殚精竭虑上的结果。“真聪明”,就是这样的笨拙;“真巧”,就是这样的拙劣。